南国的秋,似乎总有些不彻底。
南方多常绿林木,于是即使深秋,满山遍野也仍旧是蓊蓊郁郁,一派苍翠。曾经固执地以为,秋应该是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的秋,是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秋呀。这种色彩浓烈,性格分明的秋,或许只深藏散布在南方深山的角落,可遇而不可求。
于一个秋日来到崇头镇梅竹村,一个散落在深山的村庄。其时天高云淡、秋高气爽。黄墙黛瓦的民居散落在山谷两侧,一条清浅的溪流穿村而过。村内鸡犬之声相闻,村外稻田、竹林围抱,一派南方山村的典型风貌。
满心以为能在这里找寻到木叶摇落、层林尽染的秋色。然而现实却是,满山的毛竹、松树、杉木依旧苍翠,秋收过后的稻田只留下分明的线条和稻茬(我错过了风吹稻浪的好时光),虽然秋草已黄,但色彩并不丰富,甚至有些晦暗和杂乱。我坐在石桥之上,看树影斑驳,惆怅渐生。难怪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喟叹,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我一个人独自懊恼,却忽然看见投射在石板上的树影和阳光抖动起来,伴随着一阵呜呜和悉悉索索的声音起风了。是秋风!我来到一块高地,听风从远处吹来,听它穿过竹林,穿过树影,穿过蓬草,穿过稻田,穿过青石铺就的羊肠村道,撩拨起几片秋叶,再在低矮的屋檐上打个转转,最后来到山顶,推动风车巨大的叶片徐徐转动。这不是北方凌冽秋风,是带着草木气息和田园风味的南国的秋声。
呵!是我太迁就眼睛的感受了。是刘禹锡、杜牧和郁达夫们对秋色的描摹,让我生出了痴心妄想,使我忽视了耳朵的感官体验,忽视了秋意除却秋色之外还有秋声。
梅竹的秋天,可以用耳朵听见。漫步村庄,我听见村中的溪流,没有了夏日的丰盈,转化成纤瘦的秋水,在石头与沙砾之间流动,不再是淙淙或汩汩之流,而是潺潺清流,发出清越、纤细之声;闲适的黄牛,三三两两地在野地里啃食着秋草,发出哞哞的叫声。中午阳光正好,农人们晾晒在房前屋后的谷子黄橙橙、金灿灿,我甚至仿佛听见了谷粒在阳光下失去水分的轻微爆裂声山村坐落在山谷,太阳很仓促的就隐没到西边的山外了,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然后转为墨青。秋夜,隐去了大多数的色彩,只有一钩残月发出微芒。这时候,草丛、瓦砾和石头罅隙里便发出了秋虫的鸣叫吱呀吱呀、叽呤叽呤错落有致、相得益彰。因为摒去了视觉的干扰,这虫吟之声在清寒之夜里更显得真切悦耳。
这些秋虫之中,最为鲜明的就是蟋蟀了。据说,秋字的古文字便是一个蟋蟀的形状。《诗经豳风七月》云: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写的也是蟋蟀逐渐从田野向农人靠近来表示秋天的到来。蟋蟀在秋夜的呢喃,让我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感,梅竹这个小小山村,仍旧存留着几千年前原始农耕村落的影子,令人感动和唏嘘。由秋风、秋水、秋树、秋虫交织而来的梅竹秋声,竟然让人有了澄明自在的心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