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跟爷爷到地里看瓜。半夜起来小便，看见两个小人人儿，在瓜田里这儿敲敲，那儿敲敲，像在桃瓜的样子。我赶紧回到瓜棚，推推爷爷，轻声道：
“爷爷，快醒醒！”
爷爷睡得正熟，呼噜呼噜。
“爷爷，爷爷，快醒醒！快醒醒！”
“嗯，嗯。”呼噜呼噜。
“爷爷，爷爷，快醒醒！快醒醒呀！有人偷瓜！”
一听有人偷瓜，爷爷骨碌爬起来。
“在哪儿？在哪儿？”
“在这儿！在这儿！”
我指指瓜田里。
爷爷手搭凉棚看了一会儿，说：
“那不是人。”
“那是啥？”
“那是人脚獾。”
“咋叫人脚獾？”
“因为它长着人一样的脚，又能像人一样行走……快拿枪！快拿枪！”
“爷爷，爷爷，别……”
“为啥？”
“不为啥……”
爷爷微微一笑，伸出去的手又抽回来。
这当儿，瓜田里两上小人人儿模样的家伙已经各自抱个大西瓜，咬破瓜皮，嚯哧嚯哧啃起来。不一会儿，两个西瓜成了空壳，往头上一扣，挺着肚子，朝瓜棚走来。爷爷又要拿枪，被我拦住了。赶忙拉爷爷躺下，捂着脸假装睡觉。这时，两个家伙已经来到面前。我禁不住隔着指缝儿偷眼观瞧：只见它们并排站着，高不过二尺，满身灰毛，尖嘴儿黑脸儿，白鼻子圆眼儿，配上头上那顶瓜皮小帽儿和脸上奇怪的表情，比戏台上的小丑儿还滑稽可笑。又不敢笑。因为这时两个家伙正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要摸我的脑袋，吓得我两眼一闭……
等我睁开眼睛，它们已经离开瓜棚，用前爪挑着我和爷爷的鞋子，头上戴着那顶瓜皮帽子，在瓜田里跳起舞来。舞姿轻盈优美，节奏时疾时缓：迅疾时如羚羊逐鹿，舒缓时如杨柳轻摆。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音乐。倘若再配上贝多芬的《月光曲》，更美妙。它们跳啊跳啊，跳到高潮，戛然而止。我正纳闷，就像乐曲里的休止符号，刚一停顿，又跳起更诱人的抛鞋舞和掷帽舞：边欢快地蹦啊跳着，边将手里的鞋子和头上的瓜皮帽子交替抛向空中。先是自抛自接，进而对抛对接。于是，溶溶月光下，出现一幅奇景：一只只鞋子，像夜间的蝙蝠，在空中翩翩起舞；一顶顶瓜皮帽子，空中不明飞行物似的，穿梭其间，滴溜溜转着，嗡嗡作响……我看呆了，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好！好！”两个家伙一愣，空中的鞋子和瓜皮帽子，嘭然落地。
这时，爷爷正端着猎枪，朝它们瞄准儿。
我急忙拉住爷爷，恳求爷爷别伤害它们，爷爷粲然一笑，喃喃道：
“这娃倒有慈善心肠……”
手向上一抬，“砰！”的一声，枪响了。两个家伙尖叫一声，落荒而逃，空中留下一道浓浓的白烟……
第二天一早，我和爷爷去捡鞋子，发现被践踏的瓜田里，除了几块碎瓜皮，还有许多小孩儿脚印，只是没有脚后跟……我抬起头，问爷爷：
“今晚它们还来吗？”
爷爷哑然。
我沉默良久，从地上捡起鞋子，穿上，心里怏怏的，跟爷爷一起朝瓜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