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还有些疼。
要是爸爸在,他准保会像从前许多回一样责怪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哭哭啼啼的?
我没有想要哭的。只是昨晚半夜醒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时已溢出泪了。
我也并不觉得自己如何想念爸爸的。我想定是爸爸想我了,所以才跑到我的梦里来。他经常没有任何预约就到梦里来看我。
昨晚,我和妈妈站在老家的田塍路边,正说着话,忽然一位亲戚风风火火地赶来,对我说:“你没接到你爸爸电话吗?他打了你好多遍电话,都没人接听,就打给我让我转告你。”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无数个未接电话。母亲抢先回拨了过去,爸爸的声音传来,他说,马上要过新年了,他给我买了件新衣裳。他还说祖母就在他身边,挺好的,叫我们不要挂念。爸爸接着还说他在另一座城市,正赶在回家的路上。
梦到这里就断了。
我想梦断的那刻,我只是因懊悔而流泪了。懊悔为什么爸爸那么多未接电话我一个都没听见;懊悔为什么在梦里爸爸都只是赶在回家的路上。
要是爸爸还在,他也早会使用手机了。
要是爸爸还在,他在手机里的声音是不是和他本来的声音一样好听?
要是爸爸还在,他的脸庞会一点一点苍老,他的目光会一点一点浑浊,他的嗓音会一点一点嘶哑,他的脊背会一点一点弯驼。
而在梦里,爸爸永远停在很多年以前那个不老的样子。在梦里,我永远都是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快要长大的孩子。
爸爸说的另一座城市,在我孩时的记忆里,就有模糊的印象的。很多回的夏日,金乌西坠的时候,我就站在村口的土坡路上,向着西边的天空遥遥地眺望——那如绮的晚霞,那似练的澄江,那粼粼的波光上悠悠的渔船。在那些夹杂着悠长思念的风景里,我把自己站成了故乡的岸,而爸爸就是江上过尽千帆仍不见踪影的船。
我常想着如果时光的流水能溯洄。如果时光的流水能溯洄到很多年前的日子。如果爸爸只在我常于村口土坡路上向着西边天空的怅望里。那么,我宁可不要爸爸回家来。我宁可不要爸爸到梦里来。
如果爸爸听到我这样孩子气的想法,也许会在今天和以后某个不期的梦里看我时笑话我的。或许他会安慰我说,这样其实也挺好。我们不是经常见面吗?尽管,只是在梦里。
是的,爸爸从来都活着。从来都只是为着生存不得不继续漂泊在我们看不见的另一城里。我们不是从来都已习惯了遥遥地盼望,遥遥地等待他的回归吗?只不过这次他漂泊的时间久了点,离家的时间久了点。爸爸只是在和我们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爸爸只是把死生契阔的主题带入了这场迷藏里,然后永远不划出结局。
爸爸,爸爸,爸爸!
好多好多年没有亲口喊过爸爸了。爸爸听见了,一定会笑话我变得像个咿呀学语的孩子。是的,每次从爸爸看我的梦里醒来的时候,思念的泪总是涤荡着我整个的身心。每次从爸爸看我的梦里醒来的那一刻,我都宛若自己是个脱去尘世纷扰喧嚷的赤子,内心充满于生命的悲悯和敬畏之情。
我会的,善待家人,典藏每一位走过我心的善良人。因为,每一次梦境之后,我都愈益感觉到生命是多么美好,活着是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