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头发已然灰白，抱着她的狗，背挺得直直的，走入一片昏暗中，身前身后唯有静默。

那天黄昏我到家时，正巧碰上老太太一个人带着体型较大的那只吉娃娃出门。我上前打了声招呼，恰看见狗的脸上有一小片白毛，便打趣道：“它是从哪里蹭到的粉呀？”老太太微微一笑：“不是粉，它老了，这是它的白发。”老太太不像平日里的快乐模样，这丝笑容只觉得十分牵强。

狗也会生白头发，狗也将走向死亡，何况人呢？

当我再一次从窗边抬头时，老太太归家了。

母亲告诉我：我不在家的这些天里，老头子去世了，而另一只吉娃娃早死了。

老头子和老太太算的上是小区里的佳偶良配。老头子呢，原是政府里的职员，老太太呢，则是一名老师。都是老知识分子，但相处起来倒有几分意思。

老头子从来都不喊夫人的昵称，每每却是恭恭敬敬的“沈老师”。我第一次碰见这对夫妇时，还以为是邻里间的攀谈，后来知道了真相，颇是惊诧。沈老师倒无诧异，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老头子与老太太的对话就是这样开始的。老头子总是先教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不知是皮肤褶子还是笑纹，在眼角处堆叠重合，更是挤得看不清眼睛了，然后又好像很庄重地开口道：“沈老师，我与你说......”老头子就是这么个调调的展开他的新事件讲述的，说得眉飞色舞，青春活力。可惜说的又是些杂杂碎碎不重要的事情。往往我们这些外人从他俩身边经过时，一听到这样的开头，便知又要讲些无关紧要的话来了。老实讲，这样的开头，实在是腻味了呀。

老太太却好像不这样觉得，她也许是听了几年、几十年了。她每次都是静静地听着，嘴角含笑，时而偏着头，微微一点，赞叹道：“是的，是的。没想到会这样。”似乎老头子的话很有趣，很值得惊喜一样。

老头子和老太太的女儿不大来这儿，这对夫妇平日里多是一起出门，一起回家。他们有两只吉娃娃，一人牵一只，狗脖子上都栓了铃铛。黄昏归家时，夕阳会将这两人两狗的影子都拖得老远老远的。

狗跑得最快，上了楼，铃铛“叮叮当当”清脆地响；老太太走在中间，唤着上面的狗狗“慢点啊”；老头子走在最下面，慢悠悠地劝着“沈老师哟，我与你说，你也不要急赶啊....”

可怜如今寂寞无人语，只余一人、一狗。

“如今呵，你的头发雪白，你的脸儿起了皱。

如今呵，到了下山的时候，让我们搀扶着慢慢走，到山脚双双躺下，还要并头！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