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啊,我也为你祝福。——题记
再次见到他时,他对我来说,已经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斑驳的木箱,上面的漆皮已经掉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露出里边发黑的木头来;蓝印花的桌布也早就褪了色,炸开了线,还沾了不少污渍;货架上插竹签的口子成了当年的几倍大,使摆在上面的糖画看起来摇摇欲坠;那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转盘也只剩下生了锈的转针,盘面上原本五彩缤纷的精致图案已经模糊得只能看到残影了。
比这些物件变化更大的,是他这个人。那真的是他吗?脸上除了千沟万壑的皱纹,还多了点儿泛着死气的灰;浑浊发黄的眼睛眯缝着,只留下一线目光看向外面,好似被阳光灼得睁不开一般;干裂的嘴唇对着摊前的几个孩子,也是他仅有的几名顾客,吐出乞求似的话语:“看,你们猜错了吧?买串糖画吧,纯糖稀熬的,可甜了……”他手上的褶子和脸上的一样多,笨拙而迟缓,却带着急切地向他们展示着那只空空如也的、豁了边的碗。“他骗人,我刚刚看到他把球抓到手里去了!”一个孩子叫道。“让他把手伸出来!”被戳穿了的他在孩子们的哄闹声中坐立不安,颤抖着嘴唇,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是你们猜错了,应该在那只碗下面。”我走出来,指向了另一只倒扣的碗,他也得以在掀起碗时把球放了出来。“切!”孩子们一哄而散,只有一两个买了糖画,之后这个小摊又恢复了冷清。他疑惑地抬起头,用浑浊的目光打量着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陌生人要这样帮他的忙。
我还记得他古铜色的双手灵活地操纵着三只白瓷碗,红彤彤的小球犹如一只敏捷的精灵,在总是洗得一尘不染的蓝印花布上欢快地舞蹈着,令人眼花缭乱。
“这一只!我亲眼看到的,这次绝对不会错!”好不容易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来的我迫不及待地叫道。“你确定吗?”他的嘴角弯起了弧度,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恰到好处地透出一股生意人的精明来。“确定!”“好!猜对了,你的糖画就由我请了!”说着,他揭开了那只碗。仿佛是故意要保持悬念,他特意把动作放得很慢;我也在心里拼命祈祷,这次可千万不要再猜错了。然而,一切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
“哈哈!小姑娘,你又猜错了吧?买串糖画呗。放心,纯糖稀熬的。不甜不要钱,你不吃亏!”我苦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递过钱。他转身从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偏不倚地立在货架上的样品中挑出我要的那只来,递到我眼前,问:“怎么样?可以吗?”见我点头,他才舀起一勺糖稀,倾勺、作画、收尾,一气呵成,末了还不忘叮嘱我说:“快些吃吧,当心晒化了就不好了。”
这些往事仍历历在目,可转眼间,他却成了我熟悉的陌生人,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而我所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地为他祝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