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学生讲《人间词话》时提到李煜的《虞
美人》,解完经典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后,意犹未尽,故作神秘地问学生,你们知道虞
美人除了是词牌名,还是什么吗?看着学生睁大了的眼睛,我拖长了声音得意地说,虞
美人其实是一种花啦。知道长什么样吗?学生纷纷摇头。我往窗外一指,大家看,学校就有啊,就在大门右边的花坛里,除了月季外的那种长得高高细细的花,有大红的,有粉红的。很多学生当即就站起来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我说,大家下了课别忘了去看看虞
美人哦。学生都笑嘻嘻的点头。我的学生中应该有一些会去看看那花吧。他们很容易就会发现其实校园里不止那个花坛有
虞美人。但他们如果像我一样存了心想要寻到大片大片盛开的
虞美人,那一定会以失望告终。自从第一朵虞美人花开时起,我就花费了好几个傍晚走遍校园,唯恐漏掉一个有虞美人生长的地方。每个地方都一样,虞美人热烈地开放着,或几株,或一小蓬,在树下,在别的花卉中间,甚至在杂草间,零零散散地,连不成片。于是,我想,这种花既然叫虞美人,随了美人的性子也是很正常的。中国盛产美人,四大美人,闻名遐迩,妇孺皆知。貂蝉、西施、昭君、玉环,她们哪个不是美得热烈逼人,可是她们的身后却是寂寥清冷的。貂蝉最后下落不明;西施跟着范蠡泛舟江海,可那只是美好的传说;昭君决绝而凄凉地远走塞外;玉环享尽荣华终究逃不过宛转马前死的命运。她们是开在历史深处的花朵,美艳孤绝。就像虞美人花,细细的茎,柔弱至极,好像随时都会断掉;花瓣展开着,异常单薄,似乎随时都会在风中凋落。可是无数次风吹过,她们仍然优雅而倔强地站立着,开放着,毫不失色。每片花瓣仍然那样光彩照人,质地犹如上好的丝绸,熠熠生辉。是的,中国古代的那些美人无不是穿着美丽轻盈的丝绸,轻移莲步,翩翩起舞,宛如天仙的。每每痴看一小蓬虞美人在傍晚的风里不住摇曳,我都止不住想起一句词“谁念西风独自凉”,虽然知道这样的句子用在这样的季节其实是不合适的。但那朵朵虞美人的确给我这样强烈的感觉。她们开在一起,大概有十几朵,一朵一朵保持着细微而恰当的距离的,一阵风吹来,她们向同一个方向倾倒,但从不挨在一起,独自承担,清冷而骄傲。当年虞姬追随项王,应该也是如此清醒吧,不然也不会有后来挥剑自刎的凛冽。美人的血喷涌而出,在泛着寒光的剑锋上开出了凄艳的花。也许虞美人花就是当年虞姬的碧血幻化而成的吧?美人终会迟暮,一条条皱纹爬上光洁的面庞,但到底掩不住天生的那段风流。时光对美人总是格外仁慈,对虞美人也是如此。别的花要么片片凋谢,落红满地狼藉;要么枯死枝头,变成黄褐色的花尸。可虞美人不是这样。她是一点点被时光浸染,红色的花瓣慢慢褪色,变成半透明的淡淡的紫红,有时边缘略略卷起,变得焦脆,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我无端地觉得虞美人的最后凋落一定发生在深夜,无人得见。突然想起张爱玲,那个一度让大上海为之惊艳的奇女子,多年后冷冷清清地死在异国逼仄简陋的出租房里,却在遗嘱里珍重地嘱托好友不要让别人看见她的脸。她留给世界的永远是临水照花的清丽。美人如花,盛开,凋谢,不见。唯有虞美人年年开放,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又一个美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