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长宁街给灯火辉映得剔透。我踩着北风,沉默,远目,踽踽独行。被油烟熏过的地砖踩上去有些滑,正适合这样的踱步慢走。
人们终于上路。领头的往往是身材高挑的女郎,身披万千光辉地自长街另一头走来,她的鲜艳的蔻丹只消轻轻地拨弄一下发尾,空气中就能即刻迸发出迷人的香气我说不清是薰衣草的精油还是香奈儿的新香水,总之这样的味道引起一旁的妇人的侧目。她是丝毫不甘示弱的,即使青春正在从她粉黛相遮的面容上流逝,可那只闪烁着昆仑雪光的钻石坠子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一切,更不必说还有只貂儿正偎在她那冰雕似的美人肩上。然而花枝招展的女子们忽然被分花拂柳般地挤到一边去,又钻出些西服革履的绅士们,口中低低地念着些听不真切的东西,大约是咒语一类的吧。我想着,看见霓虹灯在织绵,连结在一起就成了这座城的衾盖,囊括起楼宇相互暖昧的轮廓,又给人群蒙上一层山魈的魅影。
起初我怀着那样一种惴惴,游离在人群边缘。我就像一个弄丢了走马灯的孩子,一脚踏进汹涌的人,踏进迷离的光影与馝馞,踏进越奏越促的繁音急节,在一座亮如白昼的不夜之城,茫然无措。我趔趔趄趄地跟着人们追逐,旋转,狂欢,没有机会回头。
哎,慢一点儿,等一等灵魂
我终于寻到一个停下的契机。我看见一个穿着青灰布衫的女人,清癯的面颊被落了霜的青丝挡住一些。红锈沿着铁钵攀爬,一如皱痕爬上女人的眉眼。不知是哪只热烈舞动着的脚从旁踢了一下,弱不禁风的铁碗便飞出很远,一路上吐出零星的一些毛币。女人的眼光黯淡下去。我停下,替她拾回那小小的资产,又往碗底放了一张新钱。
她抬起眼看我,努力使目光不那么木然,又翕动了一下血色浅淡的唇。我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却听有人催促,随后肩头像是被一支冷箭狠狠撞了一下:走啦走啦,老杵这儿干什么,碍手碍脚的。
我惶恐起来,仿佛自己犯下滔天大罪,顷刻间又被人潮人海冲出好远。
城是不夜的。我再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人的灵魂是很奇特的东西,比水凉薄,比火热烈,让黑夜像白昼,让白昼像黑夜,人们企图用灵魂征服黑夜,却又在黑夜里,书写各自的灵魂。
而狂欢,不过是一群人在寂寞。
姐姐,买花儿吗?灯火中忽然闪过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一惊,看清了一个挎着花篮的女孩子。那是鲜明的玫瑰呀,尚是些含羞的苞朵,却又像个个含着水晶,像极了那孩子的一双明眸。
买枝花儿心情会变好的呢。
我一笑,小心地接过那枝花儿,眼底终于不再有迷惘。
看惯褪色,方知鲜活。
我开始逆着人群,向着长街尽头奔跑。
踏入夜色的那一刻,我真正地感知到它的存在。呼吸间皆是花枝内敛不放的清香,抬起头,看见漫天银汉。
我长舒一口气,渐渐地放缓步调,依稀听见有微不可闻的声音顺着来时的脚印荡漾开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