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正要开门,空中抛来一道尖细的嗓音啊呀,小姑娘,你家人住院这里是吧?帮我拿一下。一只手强硬地把一只热水瓶塞到我手里,对了,我在五楼下一瞬,那道大红大绿的身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句道谢也没有。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
平日里健朗的爷爷突发心肌梗塞住了院,却一直没能好,于是,这家医院成了我每天放学的必经之处。爷爷的病房在五楼,是许多病重的患者不能马上痊愈而搬进的重症层。我就这样遇到了她。
她喜欢大着嗓门与别人聊天,也是这层楼中说话最刻薄的人。一次在走廊,一个小孩子到处乱跑,把刚拖好的地弄脏。若在平时,大家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患者家属嘛。可偏不巧,碰上了她:家里人都快死了,还有心情在这里耍!小孩哇地一声被吓哭了,她却仍旧大着嗓门与别人聊天,头也不低一下。她的性格、行为,甚至说话的样子一直为院里的人所唾弃,我也极力避免与她相遇,心里将她早归入了下等人行列。
可我越躲着她,越能碰着她这不,我又得上楼给她送那只被她随手扔下的热水瓶。瓶身是张牙舞爪的红色,亦如她本人。门关着,里面传出她惯有的尖细又高大的嗓音她在自言自语。声音之大,以至于我敲了数次门都无人应答。我索性耐着性子,听她在说些什么:老头子,是不是要尿尿?老头子,你看,这个水瓶好看不?咱们当年结婚就是这个颜色,你还记不记得?老头子,你怎么不理我啦,看我,看我我将热水瓶轻轻放在病房外,悄悄离开了。
后来听说,她和老伴也曾有一个儿子。但在儿子到外地工作后不久,就失去了音讯。老伴又因一场车祸生活不能自理。原本生活无忧的她,只得干起医院的杂物护工来支撑生活。老伴儿车祸耳聋后,眼睛也只能看到红黄绿几种鲜艳的颜色。她说话声音大,喜欢穿亮色土气的衣服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为的是让老伴不那么孤单。
渐渐地,她那独特的声线在我眼中不再是厌恶的代表,而成我的一剂安心药。若一天听不到她的声音,我仿佛也安不下心来。尽管她的举止有些粗鲁,却给病怏怏的五层增添了些许活力。
爷爷的病似乎略有好转,听医生说,下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她和老伴也即将出院老头子的病情恶化,要转送到大医院去。他们走的那天,没有一个人来送。她自顾自地摇着老伴的轮椅,那背影看起来有些无助,却格外坚毅。不知怎么,我看得有些心酸,便上前打个招呼:奶奶话没出口,就被她打断了:我知道你们讨厌我,说我没文化,自私,可我没办法我老伴视力衰退,耳朵也不行,我大声说话,穿大红大绿的衣服,就是为了让他知道我在他身边我不在,他会怕只要能让他好好地活下去,我哪怕做一个万人嫌她悄悄地擦了擦眼角,不再说话,转身回去了,只留下我愣在原地。
从那以后,我经常不自觉想起那道穿过走廊身影,大惊小怪地叫一声啊呀。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这个平凡的女子,用并不有力的手支撑起生活的一片天,顽强地与孤独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