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表姐,一个是大表姐,一个是二表姐。大表姐高瘦,二表姐丰盈,相形之下,我好像皱巴巴的一撮小野菊。大花篮子姨妈和舅舅们,姑姑和叔叔们,甚至我的小花篮子妈妈,所有人都夸表姐们好看。转向我时,就变成学习好了,我总是很难过。如果,我以后不幸生了个女孩儿,太不幸了,她一定像他爸爸,浓眉、小眼,还有一张最要命的矩形饼脸。我一定要在这样的时候弯下身子来,在她耳边轻声补充:我觉得他们好像说错了,你更好看。回家后,我想讲一个丑小鸭,或者毛毛虫的睡前故事,最后再轻轻地啄她一口,可怜的。
我的两个表姐那时可能不太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古训,她们待我好,从来不嫌弃我。天晴的时候,她们带我去山上摘胡葱子。下雨了,她们带我去山里找蘑菇。天黑了,她们带我到阁楼睡觉。那是不安分的舅舅最得意的作品,在我看来。我喜欢他猎的野兔,我也喜欢他送的花粉和王浆,虽然蜜蜂蜇过我,但它们也是被逼的。可那些都没有这个阁楼美妙。
阁楼不在家里,在门外的楼梯之间,上面除了木板和被子,干净得什么也没有了,它太小了。啊,也许应该算上那个田字格一样的小窗,那就大多了。因为能看见一块天,黑的和白的,黑的缀着三两颗星星,白的堵着一窗子云。
自从我们爬上了阁楼,就再也不能规规矩矩躺在老旧的雕花大床上。哥哥、弟弟们也爬上去过,不过是枪战中躲避敌人的瞎闹。姐姐们担心臭脚丫子弄脏了被子,只轰下来便是。日后,我们疑心养在深闺的陈滥情愫就是从这儿开始的,一定是。
我是会睡在大表姐和二表姐之间的,那样很暖和。我们会一直说话,一直说话,说到夜很深。从阳台上仙人掌开花了说起,说到明天去水库游泳,说到哥哥不让我们碰下蛋母鸡,说到弟弟藏了我们的宝塔裙,说到为什么姨妈和妈妈被称作大小花篮子中间,肚子可能会咕咕叫,嘻嘻哈哈猜是谁的肚子叫,我们就说外公煎的荷包蛋比外婆煎的圆,外公种的香瓜甜,外公种的西红柿今年一定会收好大一箩筐又不知过了多久,肚子都挨个叫了一遍。再后来,公鸡好像叫了。困了,睡了。大表姐和二表姐不知什么时候也睡了,究竟说了什么,星星也不知道了。
醒来,一定是太阳晒到眼睛了。田字格里有一块云,就好像还睡着似的,一动不动,跟舅舅池塘里草鱼的肚皮一样白,一层层,一片片,堆在一起。我蜷在大表姐怀里,二表姐早已经不知道歪到哪个角落去了。
后记:姐姐最终没有把我的妈妈带来,明天她却要走了,我也想走。送姐姐回宾馆,很远。一个城市里,竟隔着六十里,真不愿意。姐姐啊,烤鸭太油,羊肉太膻,果脯太甜,这儿没有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