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幻想自己也生活在那个年代,于混乱中显瑰丽,于靡靡中演清伦。
天色微霁,清风拂煦,再一次掩上书卷,只觉在一排排铅字的情怀下,一个遥远的时代,徐徐铺陈。他们的呼唤,携着时代的狂风,呼啸在耳边。我又来了,与他们再一次相见,再一次离别。
钱钟书曾如此评价过自己:“人谓我狂,不知我之实狷。”这般的放达任旷,像是横渡了古老的岁月,再度窥觑魏晋本色。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些我爱的人,扰乱我一个个梦乡的人。
仰视,匍匐,谛听,呼啸。浮光掠影间,一个个名字在眼前飞疾而过,鏖战鎏金。王蕴,支道林,谢灵运,山涛,阮籍,嵇康……熊熊炽风在烈火中起燃,广阔无垠的天地间升起肆意与放纵,雄浑与壮丽。自在自为的生命意志在这个“后英雄时代”传显,彰扬着魏晋名士的那股狂风,那脉传承。我何其有幸,隐在时代背后,在历史与文字的蛛丝马迹中,探其踪迹,与其神交;又何其不幸,穷经皓首,素昧平生。
在崇尚老庄,仰慕自然的魏晋骨韵中,人格的再度树立,学术的再度兴起,形成了这荒宇大地的底色。魏晋名士嗜酒成风,好清谈,喜玄学,在浩荡涵混的正始之音中,这些一等一的可爱人物们活出了他们的底色,亦摇曳着千年后人的心怀。我深爱着的人啊,你们是否知道,在光河中,有一个无名小辈,妄图成为你们的小小知音。
颠簸的木车载着酒,阮籍摇头喝酒,仰首大醉。于这样的前行里,我们听到了广武山的一声叹息,苏门山的一声长啸。何为大人?应与造物同体,与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这样宏伟昂扬的造谴之词,折射出的应是怎样的心胸与气魄。对于官场游戏般的洒脱,对于礼教超脱虚伪的傲慢,对于生命本真虔诚热烈的追随,如此的放达怪异又如此的真实自我,这样的阮籍,是我愿用一生去追随的太阳,从这里,我能看到光。
铮铮铁音,铁打嵇康,这个与阮籍在其母葬礼上以琴酒相交的豪情男子,是另一座光芒璀璨的丰碑,非常人者,不敢逼视。在嵇康的一生中,有两封绝交信至关重要,一封是坦诚,是倾诉,一封是愤慨,是死亡。嵇康对官场彻头彻尾的嘲弄,对腐朽丝毫不忍的决绝,使他令人敬仰,又为人忌恨。这个在郊外尽兴打铁,在天地间放肆大笑的人,这个具象了老庄哲学,野朴自然的人,在那烈日当空之际,被押赴刑场。焦灼的黄土地泅染了英雄的鲜血,漫延的暗红里亦流淌着后世慕者的悲怆与愤慨。在《广陵散》的余韵中,我空自嗟叹,难以释怀,在无数个日夜里渴盼那铮铮的钢铁之音。
回顾这些可爱人物们的生命历程,我再一次震颤,再一次泪流。只愿竭尽一生,在文字中,在心湖处,与他们近一点,再近一点,熟悉一些,再熟悉一些。
愿跨越光河的距离,得以相亲,得以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