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病,将爷爷又一次送进了急救病房。直到宣布抢救成功,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爸爸告了几天假去照顾爷爷。我去医院探病时见到,爷爷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针管,异常消瘦的身子套着麻袋似的病号服,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看起来竟有些触目惊心。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原来,爷爷他老了
幼时,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长期掌家的奶奶有些严肃,相较之下,爷爷就显得温和多了。我向奶奶讨要个两三角钱的,总遭到拒绝。而爷爷就会给我一两块钱,托我跑腿买些甜糕子,剩下的就偷偷塞给我。爷爷嗜甜,老了后,一口牙就掉得只剩两颗。他受不得苦,可是到了后来还是要喝那苦涩的中药。爷爷说什么也不吃西药,认为那不靠谱。
爷爷很擅长画花鸟鱼木,在我的记忆里他总用一双枯瘦的大手握笔在纸上画着什么,然后弯下腰对踮脚看他作画的我笑眯眯地说:这是麻雀、这是黄莺、这是百灵爷爷没受过教育,也没拜师学过画画,这是他自学的,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再大点时,有一件事让我刻骨铭心。那时对门家的二姑婆的孙子有个风筝,那是他外出打工的父母给他带的。我见了就有些眼红,心里难免对父母又抱怨上几分。爷爷见了,啥也没说,用瘦弱的胳膊扛起两根柴,手提足有我半个人大的锯子,在院子里锯木头、裁春联纸给我做了个红风筝。其实那个风筝根本飞不起来,木架太重,麻绳做的线又太粗,可我还是玩得不亦乐乎。
爷爷年轻时靠捕鱼养活一家子,每天早出晚归。家里五个孩子,爸爸和三叔又是会读书的人,当时爷爷就卯足了劲地干,说什么也要供起他俩读完书。后来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而爷爷却累垮了身子。奶奶被贫穷的生活磨平了热情,开始变得有些强势。对爷爷渐渐有了抱怨,常说些不好听的话,但爷爷总让着她,因为知道她的不容易,也就没什么大争执。可爷爷身边却没人理解他,没有能说说话的人。所以,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总能看到鱼塘边有那么一个身影,在月下独自消瘦。
后来从村里的林阿婆家跑来只黑毛土狗。说是那狗见了爷爷,就不走了,赖上爷爷了。就这样,林阿婆家的看门狗就这么被爷爷拐走了,成了村里的一桩笑谈。那狗整日就跟着爷爷,早出打鱼、晚归相伴,给习惯了孤独的爷爷带来些慰藉。爸爸他们工作后,爷爷也不再打鱼了,在家享享福,那狗就每天在跟着爷爷村子里走走逛逛。
之后,村里来了伙狗贩子,专抓流浪狗,也就是那时,那狗就不见了。那一夜,爷爷有了白发,苍老了几十岁。他从不提及那狗,我问他小黑狗哪去了,他也不说话,眼底深处总会闪过落寞之色
在爷爷的强烈抗议下,爸爸不得不给办了出院手续。周日我回了趟老家,爷爷憔悴了很多。见我来了,招招手说:阿妹来了啊,来来,坐。他温和地笑着,和以往一个样。我红着眼眶,强忍着发酸的鼻头,阿公我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阿妹啊,还记得那只狗吗?黑毛的那只,我呀!最近老是梦见它我再也忍不住流泪。
夜深人静时,我看见奶奶哭得像个孩子,爸爸总是紧锁着眉头,伯伯们一次次地叹气。
我的爷爷一生坎坷,幼时贫穷,上不起学;生活不易,父母养不起他,将他送了人。长大后他靠一双手养活了一家七口。老了,病魔缠身。但他从不抱怨,依旧热爱生活。这,就是我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