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来路,命有玄机。
长安城郊的咸宜观里,多了一个鱼玄机。大张艳帜的鱼玄机。大多人所熟悉的模样:朱红色的窗棂,一丝乌黑闪现;循影转眸,一手倚门;半只脚虚虚地踏着;如瀑青丝,长至盈盈一握之腰,藕黛色的长褂,青色的长裙,素净的荷花随着裙摆摇曳。灼灼生姿,仿佛颠倒众生的神。
世人所熟知,五岁诵诗百篇,七岁出口成章,十一二岁便诗名远播长安城。这是曾经的鱼幼薇。温庭筠千里迢迢赴京寻她,俯身求她为弟子,长安各类名门沙龙从此鱼幼薇走在温前。名士李亿更是成功获得了“楼上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少女的青睐。她的子安,伴她长安城游遍,高朋满座间,对人介绍,只说这是鱼幼薇,我的夫人。长安著名女诗童,她要让他骄傲。和李亿在一起九十九天,他声声换他夫人,她熏然,未流一篇佳作。可李亿有正妻,出生高贵的裴氏,十六岁的鱼幼薇不是她对手。
至此,她都是鱼幼薇,人茶余饭后闲谈遇人不淑的鱼幼薇。
被李亿抛弃,温庭筠离京,当鱼幼薇改名鱼玄机的那一刻起,她已经举起祭刀,以最圣洁的方式和以往诀别。
五毒不清,六根不净,七情已生,八风凛冽。最熟悉的她开始变得陌生,使人有种像飞蛾追随那明光,畏惧却又向往的欲望。
她要全长安的男人为她癫狂,曲江随水而下的桃花笺,去捞,去争夺。而鱼玄机在道观里静看。醉眼如饴,波光流淌。爱虽败亡,她要证明还有被爱的能力,她不是被人遗弃在这道观里的残花败柳。她为妇人赋《赠邻女》,诗名与艳名一度成长安最热。君不见,观名咸宜,老少咸宜。鱼玄机是出了名的荡妇。可是道观门前,还不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她的生动,鲜活,泼辣,才情迷倒了整个长安城,男人都服在他的石榴裙下,听候她的差遣。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绿翘是她心疼喜爱的婢女,为她梳髻,发不曾醒;为她熏衣,衣也迷香。甚至那些男人,她一个眼神,绿翘就自知怎样去区别对待。鱼玄机想着要把她好好带大,让她过不一样的生活。
可是,绿翘居然在鱼玄机的情夫面前赶着问:“陈公子,陈公子,你说,我好,还是师傅好?”鱼玄机爱绿翘的灵慧狐媚,可哪个狐狸精不狐媚,况且在她的熏陶下,见惯了风月。手里起起落落,也总有男人倾慕。咸宜观诺大的院落,翘儿声声逼问。好像有人爱把少女娇音比作出谷黄莺,绿翘是黄莺才出谷,而鱼玄机是杜鹃声已嘶,杜鹃啼血。以为那个吃她的用她的穿她的爱她的,那个吹胡笳的乐师陈韪,会犹豫,可他却说:“你好,翘儿,当然是你好”“好在哪里呀?我笨,我不清楚”“你年轻啊”鱼玄机的耳朵未聋,她听得清清楚楚。
陌生的她已不再年轻。
正如变了味的情爱,鱼玄机也不再是世人曾经熟悉的鱼幼薇了。二十六岁的她外表依然美艳绝伦,心似长了霉斑的铜器,毒素无法抑制的蔓延,幽暗的嫉妒是中毒已深的铜绿色。凄凉的浅绿,深绿,仿佛是她生命的底色。
终是妒不可遏的心魔控制了她,鱼玄机失手挞死了绿翘。而审问她的竟是旧日追求她而被扫出门去的裴澄。
早知如此,最初相逢时,就吟“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终不是那个熟悉的鱼幼薇,终躲不开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