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什么时候跨了门槛进来,我并不知道。直到那天课上,突然四面楚歌、鸣金击鼓一般,握笔的手搁浅在半空,那是一片如此熟悉却又评点不着的蝉声,一片烙进时间同我长大的蝉声。
这些愉快的音符太像一卷录音带,让我把童年的蝉声捡回。
那时最兴奋的,不是听蝉,而是捉蝉。蝉声,像一阵袭人的浪,不小心掉进小孩子的心湖,于是湖心抛出千万条涟漪,如千万条绳子,齐齐抓上树梢。有一只了,有了有了人在树上喊,蝉在手中叫,那轻纱般的薄翼,却已在孩童的两颗小太阳里,留下一季的闪烁。
蝉声唱在天天的日升日落,年年的夏初夏末。童年的欢愉,便也逐渐淡褪,但那种亲切自然又无拘束的童趣,却是伴了一路,从穿卡其裤的小朋友,到了会一个人听蝉的女孩。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畅畅然走在林阴道上。在黄昏,一个人走进蝉声的世界,正如欣赏演唱会。学着成熟的我们抱怨世界越来越丑了,现代文明的噪音太多了;其实在一滩浊流中,何尝没有一潭清泉?只是忙得与美好事物擦肩而过,也浑然不知罢了。走在连绵的蝉声里,我竟也开始反思自己。
生活的镜头,只摄取自我喜怒哀乐的大特写,其他都成一派模糊背景。但如果退一步呢?我发现视野宽阔了,再也不会不清楚夏天什么时候跨了门槛进来,再也不会纠结于车马喧嚣,因为这热闹却又沉静的蝉声,伴了一路同我成长的蝉声,让我学会了聆听万物的倾诉,让我觉察了繁杂群中一点安宁。
放下手中的笔,收回思绪,屏息凝神听窗外的乐声。那一只一只敛翅在不同树梢的蝉,将最美的音色献给你,字字都是真心话,句句发自丹田。开始有鲜明的节奏感,不同韵律轻快地组合,扩散,敲击树叶,抖落一地亮斑。接着这歌声变得连绵又激昂,如惊涛,如骇浪,拍打你心底沉淀的热情,像要攫走你的呼吸。然而蝉声的局促,在最高涨的音符处戛然而止,更像散落一地的铿锵字句,寂寥中成了残简断章。
这又何尝不是生命的乐章?从轻愉到高昂到间断,从无知到成熟到了无形迹,这又何尝不是生命成长的曲谱?人人皆知终有人生戛然而止的时刻,于是这陪我一路、让我成长的声音便告诉我,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现在的辜负,每一个变幻莫测的过程,都是逐步成熟的标志。
于是,每年,蝉声依旧,平平仄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