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躺在漆黑的地下出租屋里,头上敷着一块已破了几个小洞的毛巾,脸颊红得发烫。
小隅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灯光下隐约现出一个胖女人的模样。哎哟哟,我的宝贝儿。人未到,声先到。女人不停地用湿毛巾给女儿降温,女儿的呼吸稍均匀了点。
瞅空,女人目光扫了一遍女儿的小屋:门后一个有裂纹的皮包、鞋架上揉一件皱着的风衣
女儿强撑着坐起来:妈,你走吧,家里活多,我没事。家里一切都好吧?女人应到:没事没事,都好着哩!妈把你这件旧衣服拿走了啊,还能穿呢。你照顾好自己,有事给妈打电话。说着,女人背过身去,脸上有两条温热的液体滑过。
天蒙蒙亮,女人就背着包走了,颠簸的公交使女人昏昏欲睡。到家,已满天星斗。
乡下人就是热情,一没事,就到各家串门,门口的石凳也从未空闲过。窗外,人叽叽喳喳,像教室里没老师看管的孩子;窗内,女人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衣服,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抖动。女人想着车水马龙的立交桥,炫丽多彩的霓红灯,想着公司大厅中忙里忙外的女儿,又想着那个黑暗的小屋,自言自语道:好啊,女儿有出息,快快在外扎根吧,不要再回来了。想着,女人抹干眼泪,穿上女儿的风衣,笑着走出来,加入那群人当中。
屋外,每人面前放着一碗水,他们互相寒喧着。看到女人过来,另一个女人立马尖着嗓子喊到:哎哟哟,这件衣服怎么这么好看!你养了个好闺女呀,考上学校在城里上班,你可是能享闺女的福了咦,就是这衣服可有点旧了。女人应着:呵呵,是啊是啊!眼里看到的,却又是女儿疲惫泛红的脸和有裂纹的皮包。一会儿,碗上的水气消失了,人群渐渐散了。
刚刚说话的女人拉着同伴的胳膊,边走边撇着嘴嘟囔:就那破衣服,哼!一百块都不值,还亏我那么一夸。话被风吹到女人耳朵里,女人又一次哭了,这次波涛汹涌。
拆迁队还是来了,个个凶神恶煞,有的开着挖掘机,有的开着压路机。发动机的轰鸣不绝于耳,乡亲们也被搅得惶惶不安。带头的那个最气势汹汹:都出来,都出来,要推了房子修路的事你们不知道?快点出来,耽误了工期你们负得起责?乡亲们拖着双腿从家出来了,垂着手,手里提着包;低着头,眼里蒙着泪。女人也收拾了东西,但抱在她怀里的,只有那件风衣。
远远开来一辆车,乡亲们都涌上车。车的另一个门却闪出一个人:妈,咱走,去城里住。哪怕咱住一间小屋,也不受他们的气。风衣在风中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