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画过一张画,颇象地图。画里有五个方块,上面那块标明印染厂,下面铬黄厂,左面香料厂,右面涤纶厂,四个大烟囱分别安在它们身上,突突冒着黑烟。在这四大金刚包围下的中间那块便是我们的里弄。我给这画题名......一点儿也没夸张,不信就说两件事:其一,有人给这儿起了个雅号癌症沙龙,因为我们这儿得癌症的,尤其是得呼吸道痛的比例特高。其二,我们附近有个和田中学,有几年征兵体检竟没一人合格鼻炎,这惹得市府也关心起来,不久前终于虎口脱险乔迁了。师生脱险了,可居民仍在险中,许多信寄了上去,最后批示下来:搬厂有困难,权宜之计先搞绿化。不多久,我家窗前就有了个小花园。
花园的管理权回归了一楼我家。无奈我们全家不谙园艺,眼看一棵名贵的香樟树憔悴枯死,于是二楼离休干部老徐便自告奋勇当上了园丁。他走马上任后起早摸黑,精心培育,果然不同凡响。半年后的秋天,园子外面已是风卷落叶,而园内却是月季盛开,菊花怒放。花丛中几簇美人蕉好象几位红粉佳人,披着绿衣婷婷玉立。那迷人的姿态和艳丽的色彩组合,又不由使人想起了翩翩的时装模特儿。小小的花园招来不少观众,老徐更乐得合不拢口,用他那纯京味儿不无得意地说道:这些花花草草和我老徐还真有缘分。
俗话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侍弄花园这玩艺儿也差不多,老徐为管好这花园可没少操心。这不,三楼那家大儿子在凉台上养起了鸽子。照说养鸽子也是件好事,在这一线天的大都市里点缀几羽白鸽,也是美的享受。不过养鸽子不能一边美化环境一边又污染环境吧?你看那位鸽迷,扫鸽棚时竟把脏东西一古脑儿全扫到园子里来。老徐见了微微摇头,不声不响弯着高高的、有些发福的身子去扫。可我妈妈和老徐的儿子憋不住,一起上去评理,弄得大家面红耳赤,鸽迷还是固执地照扫不误,邻居关系眼看紧张起来。可有一天鸽迷突然对我妈妈打招呼说以后不扫下来了,还要把鸽粪留作肥料,末了补一句花园是我们大家的。我听了这事很有些感动,也有些奇怪,便告诉了老徐。老徐却笑着点点头,好象这在预料之中。后来还是老徐的儿子揭开秘密,原来老徐已上门同他谈心多次了。这年我们7号楼成了文明楼,老徐也被评为环保积极分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头一桩事就是那盘娇容三变病了。这可是老徐的宝贝疙瘩,蓓蕾绽放,花瓣三变颜色,先是翠绿,再是嫩黄,后是粉红。可现在娇容失色,叶子泛黄,不见花苞。老徐忧心忡仲地把她捧到家里对她特级护理,还请人会诊。病因找到了:空气污染太严重,花受不了。还真是祸不单行,花病了,老徐也病了,而且病情渐重。进医院那天,老徐由儿子扶着,珍重地把正在康复的娇容放回花园,久久凝视着,凝视着。经医院检查,老徐已患晚期喉癌。我去医院看望他时,他显得衰老了许多,人也很瘦很瘦。临别时,他吃力地用双手比划一个圆。我明白,他是要我好好照管他的花儿。这时,我看到老徐眼角闪着晶莹的泪光,眼睛像蒙了层雾。我不由鼻子一酸:老徐大概知道他再也不能摆弄他的花花草草了。
终于有一天,传来了老徐病逝的亚耗。黄昏,我捧着一盆水来到花园,浇着老徐曾浇灌过的花儿。蓦地,我看见了那盆娇容三变。呀,现在她娇容何在?!光秃秃的花枝在寒风中晃动,黄黄的叶子黄黄的花瓣跌落在泥土上。这时我盼望真会出现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恩赐给我一碗仙水。抬头望天,天上没有一片祥云,只有一缕缕轻烟,披着黑礼服,忽而盘旋着悠悠地跳着属于他们的华尔兹,忽而拧扭在一起变成一把达摩克利斯剑悬在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