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高原小镇上开了第一家烧烤火锅自助餐厅。
母亲喜欢吃烧烤,我打算骑摩托车带她去。时值炎夏,母亲说天有些热,怕要吃得满身大汗。我说店里有新装的空调。
在四季如春的滇西,空调一直都是稀罕物。母亲想去吹吹空调,看看新鲜。
饭至中途,高原突降暴雨,气温骤然降至10度。
年轻时,因为饮食不规律,我的胃一直不好。热食过后,冰啤酒下肚,顷刻,便难受得厉害。
雨停了,可大风仍旧冰凉地呼啸。
母亲看出我的痛楚,说想慢些走着回去。我看她单薄的短袖在风中撕扯,极为不忍。
周遭全是雨水的光泽。我想快些回去,这样,母亲便可不再经受大风的肆虐,而我,也能服上几枚药片。
破旧的摩托在湿漉漉的街道中飞驰。
母亲用手紧紧暖着我的胃。她知道,我的胃受不得凉。
大风从她的手臂上呼呼吹过。她说:儿子,慢点,路滑
跟在乡村客运的面包车后面走了一段,刚想从右边的人行道超过去,母亲说:儿子,别急,这些拉客的车随时都会有人下,得小心
母亲的掌心像两捧温热的火。虚弱的胃,正在母亲的双手间慢慢好转。
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下了,我默默注视着刺眼的数字,25,24,23
离红灯变绿还有十秒的时候,母亲把手抽开了,她放在腋下暖了暖,搓了搓,继而又迅速抱住我的胃。
她像一名久经磨练的老兵,在大风里坚守岗位,纹丝不动。
我心里忽然有了挣扎。如果骑得快些,虽然能早点到家,但大风却也会更急更凉;如果骑得慢些,虽然到家晚点,但起码大风会在母亲的手背上温柔些。
到家的时候,我从车兜里拿出手电筒照着锁眼让母亲开门。刺眼的光束中,母亲的手背像熟透的番茄,臃肿而又通红。
我知道,等会儿她还会用这双勤劳的手为儿子端汤送药,拜佛祈福。
风又来了,吹过茂盛的洋槐树,吹过湿润墙壁上的青苔,吹过母亲冰凉的手。我能听到叶片的响动,簌簌的,像迷蒙的小雨,像芭蕉树上的低吟,也像母亲找药时的急促脚步声。
后来我去东北搞文学创作,在漫天大雪的松花江旁时常会想起母亲的手。
在呼啸的寒风里,在茫茫的雪原上,母亲那双通红的手,像故乡火把节的烈焰,像大风中坚实的壁垒,使我在陌生的城市也能寻到内心的欢腾,记忆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