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令人难以读透的,莫过于那双眉毛。
母亲嫁过来时是个文艺青年,随身携带的不仅有泰戈尔、屠格涅夫的作品集,还有一套描眉的工具。
小时候的我喜欢趴在母亲身边看她早起描眉。母亲端坐桌前,侧目,正视,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已的眉毛,然后拿起那支青色的眉笔,身体略微前靠,眉刷轻轻地梳理,眉线笔铺展开来,再用眉笔刷轻轻刷去,最后徒手铺散眉笔线条,让眉毛看起来更自然。
母亲说,美人最重要的是眉毛。不错,画完眉的母亲就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美人。每当母亲画好眉时,年幼好奇的我便央求她教我画眉。母亲弯弯她如柳叶的眉毛,轻轻将我抱起,把眉笔,眉刷收好“还早哩。”说着,翻开一部“大部头”教我识字。阳光,如细雨,轻洒于我与母亲的肩头。
这个时期母亲的眉毛是好懂的,典雅,端庄,温柔,美丽,大方。
渐渐地,家里开始入不敷出。母亲忙完家中的话计,还要去棉纱厂做工。母亲没时间看书,那些被冷落的书本、诗集只好躲进墙角,蒙上灰尘,挂上蜘蛛网。母亲无暇打理眉毛,生活的风霜化作棉絮,沾在她的眉上,“青眉”变“白眉”。
其实,我知道,眉笔与眉刷,就静静地躺在抽屉里。母亲只要在镜前坐下,“白眉”就又换“青眉”。不是只有那细如柳叶的眉才算作美人吗?母亲不是最看重她的眉么?我读不懂母亲的白眉。
母亲有时会坐在桌旁看我写字,看看我的课本,有时轻轻皱眉,棉絮就如同消逝的岁月落下,无声无息。“妈,为什么不读您的书了?您为什么不画眉了?我觉得您还是留青眉好看。”“白眉,青眉,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要看好你,管好家,再说,生活也是一本大书,也值得我好好去读……”母亲弯弯她洁白如雪的眉毛,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着母亲的眉毛,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去。“青眉”与“白眉”没有美与不美之分。年轻的母亲爱美,现在的母亲爱家。仅仅对于外表的描绘并不是生命的全部,只有经过生活的打磨后的坚韧,才是母亲“白眉”的真正含义。如果只追求“青眉”而不经历“白眉”,阴柔之美中总少了一种属于女性的刚强。那一刻,我没有悲伤,只有如水的喜悦汩汩流入心田,因为我终于明白了,相较于“青眉”,“白眉”是母亲对“美”,对生活赋予的一种新的意义。若说母亲的“青眉”里含着母亲的青春,那么“白眉”里更蕴藏着她对家人的爱与肩头上负担更重的责任。
空气中,茉莉花香幽幽传来,给人带来无尽喜悦。生活中种种“青眉”“白眉”细节在眼前急遽流过,我轻挑一朵白花,放于母亲发间,与母亲相视而笑,庆幸自已读懂母亲眉毛秘密的同时,眼里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