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念那个大雪蔓延世界的冬天。
雪沙被一锹一锹地从空中洒下,在触碰地的瞬间变得柔软,平躺在月的注视里。通常这个过程是极为衍生妙趣的。我们打着“孩子依旧”的旗号聚帮成众地趁着月色正清溜到楼下占地不到几平方的小院,也不喧也不吵,只盖着雪披不约而同地仰望着雪下落的地方,彼此心照不宣地黠黠相视。那时我是最不安分的,只一会儿便觉得寒气袭人。悄悄扯扯哥的衣角,他回过头来有些戏谑地朝我笑,粗粗的眉毛上亮晶晶的光在唏嘘而笑。
有雪的季节总是热闹的。寒暖气流交汇形成一片大雾,雪从云里在雾中徐徐踏来。以往,我总是会在没有雪的冬日里扶着寒凝的太阳光爬上离家不远的一处山丘。我站在自己以为最高的地方,即使冻得舌齿激战也不忘大口呼着气,看视野在模糊的水汽里弥漫感到难以言喻的欢喜。
我抱怨过自己生在北方。在那些美丽的姑娘们梦回江南的时候我却哈着气在雪地里跌倒爬起。我抱怨过雪化后和泥水混在一起的浑浊样子,在读着诗里潾潾澄澈的水时觉得是那么心旌动摇。在那青春之花遍地盛开的大片土地上我为自己的黯淡寻着自卑的借口。雪是庇护我高傲自尊的三月柳棉。
起码小时候的我是无畏地悲戚。我站在属于老师的三尺讲台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我拿着自己满分的试卷嘲笑地在不及格的他们面前来回晃;我甚至公然在班主任面前拿着一盒刚开封的白粉笔甩向叱骂我的女孩子,白粉笔一根根摔在地上有的变成两截有的变成三截,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都像雪一样落地无声摔疼了也不说话地纵容着我。在即近毕业的那个冬天有场连绵不断的大雪,整整下了三天。等我深一脚浅一脚异常艰难地进了校门时一个雪球嗖地击中我,然后就有高兴的声音喊着,击中了!击中喽!四面的雪被一双双手用怨恨捏成堆砸向我,我愣在雪地里。
雪是牵扯不尽的心疼。
那句话我记得很清晰: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可后来才发现人是一瞬间变老的。上帝创造自然的时候给了大地、太阳、水,还有人类,他让花落后可以再开,太阳落下后可以再升,水东流过还可以再回——却偏偏,不肯给我们一次重温光阴的机会。我们都是喜欢浪费的孩子,浪费尽所有了,想要珍惜了,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开始习惯了灰头土脸地趁着天黑一个人赶去教室开门后又奔去操场,开始习惯了听着她们左右招呼着离开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开始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在与自己不相干的群体。只有我的雪,我挚爱的雪,让我在没有它的时候荒芜了时间的存在。
这场雪像是上天吝啬地给我的可怜布施。它突然降落到我涸辙已久的世界,它悄无声息地在漫漫长夜里来到我的身边。它让我以为这个冬天再不会有寒冷与悲伤,它让我重新给自己注满力量。
只可惜它是骗人的。明明我很小心地绕过它的洁白,明明我睁大眼睛凝视它的光彩,明明我祈祷了一千遍一万遍千万不要离开。
我开始嗤笑这个北方小城了,她终是没能留住她以为能留住的她爱的雪。
初归的下午,阳光并不干净,空气里甚至有细微的尘渍,等到那个声音隔世般传来的时候,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地嚎啕而哭。
我说,浅显的青春招幌着虚假的旗号打马而过,把甩着马尾的我甩到马尾之后。
你说,期盼寒夜之后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