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玲
春寒料峭,能静静坐在书桌前读自己喜爱的文字,并深深被它感动着,是一种无言的幸福,也是一份应当记取的关怀。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这是北宋著名诗人苏轼集子中特别醒目的一联诗句,它之所以吸引读者的眼球,从本质上来说,应当源于苏轼精神世界中对生命的圆融观照与乐观情怀。结合整首诗具体语境来看,写的是故地重游的一番感慨,就像《前赤壁赋》中那样对人生充满着理性的思辩,“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正是有如是超越性的观照,才使得无始无终直线流失的时间意识变成了恰似能年年如期归来的鸿雁这般往复循环的圆转的意象,表达出自然最本真的状态。周而复始,一个多么美妙的词汇,也许,正是有了这种看问题的人生态度,才让苏轼在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无论穷达,都自有隽永的滋味。
虽然早年的苏“贤良”也曾以“雪泥鸿爪”寄寓人生的偶然与美丽的破碎感,但经历了北宋中期最叱咤的变法风潮洗礼后,饱受才识兼备者在渴望言论自由中所付出惨重代价的“乌台诗案”,忍受“刑不上大夫”之余的阶下之囚与“侥幸逃脱”后那寂寞孤单的贬谪生活,如此种种而后的苏轼,才在相对安定中生出平生里最惊人的智慧,在做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劳动中悟透所谓禅宗、其实道学的永恒魅力。苏轼的一生,最值得人们景仰的,不单是他的文学成就,更应是他作为“东坡居士”那份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
在中国古代最正统的文人士大夫生活之外,东晋的陶渊明无疑是开创了一种最自由洒脱的生活方式,他被喻为“千古隐逸诗人之宗”。眼下,他的余响何在?唐朝时候亦官亦隐的王维也许是在精神的层面上认可并潜行着一个隐者的诉求,而在实际行动中,第一个真正响应陶渊明的,怕是非此“东坡居士”莫属了。“东坡”雅号的来由是个挺有现实意味的称号。苏轼在被贬黄州之时,由于经济窘迫,在朋友帮助下从官府那儿请得一块数十亩的荒地,他亲自躬耕,遍植作物,以解决温饱之忧。这块荒地因在州城旧营地的东面,取名“东坡”,又由此而在中国文化史上诞生了“东坡居士”这一家喻户晓的人物。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读着这首非常宁静安详的《书临皋亭》,不禁令人想到庄子的“无为”之说,像倒像极,只是这里的苏轼还未至梦蝶,还未完全进入虚无的境界。他实际上是在为自己也为世人展现着一方如片云浮空般自由萧散、无牵无累的明净之地、明澈之心。白云、清江、树林、山峰,随视野所及,纷至沓来,任其酒醉饭饱后,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横放之极。“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东坡志林》)身与心俱闲的苏轼,就这么度过了他人生中看似艰难实则很有情趣的一段岁月,并由此而使其“坡仙性格”走向完成与提升,为其以后的处世奠定了一种特殊的意义,保留下一些温存的力量,一直指引、帮助着他奋力前行。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也许,它注定只能成为这位不凡天才遗落人世的一个美梦,但苏轼的漂泊之路却因这样一份追寻、一种执著而变得不再孤独、不再萧索,无论是在天涯海角,还是玉堂名屋,都始终那么乐观、那么洒脱,活出真我的精彩,赢得后人的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