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秋收的人们,真是不喜欢一个湿漉漉的秋天。盼望一个长长的晴秋,日头,好好照着,果实,该熟熟着,寂静热烈,天地人和。
人们在初春渴求贵如油的雨,在酷夏盼凉爽的雨,而秋天,觉得雨还是少下一点的好。就那样多多地响响地晴着,好让勤劳的双手去捧摘一枚枚果实,然后在大地上划下一个个圆满丰采的休止符。
晴秋,可是一位爽朗豁达的母亲呢。她张开怀抱,把晴空下的原野揽入怀中,混合自己的温度,把每一颗谷粒、豆子、果木、植物反复拥抱嘱托,最后,终于撒手,把它们交给人们,完成年复一年秋的使命。
但,不是每次的季节轮回都会是一个完满的晴秋。连连绵绵的秋雨,有时一下竟有近一个月的。核桃在树上绿皮慢慢变黑,砸开后仁儿坏了;黄豆一棵棵倒了,落地的豆子能在地里生出豆芽来;板栗也熟了,刺猬似得的外壳咧开来,栗子儿落了满坡。
最急最躁的是父亲,在屋里院里来回转着骂天骂地,说天不让人活了,一年也白辛苦了。骂的时候,如果不巧被母亲听到了,母亲马上会变了脸色制止,不敢不敢,骂天有罪啊。一边制止,一边去厨房拿了个笊篱来,站到屋檐下,对着下雨的天空用笊篱挖,挖着唱着:“天天你快晴,不晴给你挖个大窟窿。天天你快晴,晴了给你吃个大烧饼”听了之后,便觉好笑,再想也是,天晴了才有好收成才能吃大烧饼么。
没有不会停的愁雨,也没有不会晴的天。天一放晴,万物如新,晴秋便具体到了某一天里。这一天所有人都是忙碌的,本来山坳里就没几户人家,看不到几个人。这时人都下地去了,逢着周末,小孩也会被带到地里,帮着大人掰掰玉米,割割黄豆,拽拽豆角。孩子们最喜欢掰玉米,因为可以吃甜杆呢!地里活完了,还要到山上去,用长长的竹竿打板栗,捡板栗是苦的差事,满山遍野的弯腰捡拾,一不小心便会被板栗刺扎破双手。当城市的街头糖炒栗子香味儿飘起时,你可知道栗子从哪儿来?
也许晴秋,还会有那样一个清晨,阳光洒在红绿叶子交叠的山梁上,远远看见一些鸟正在向南飞去。你抱着一本书,顺着山径,准备走到那山梁之上。却偶遇树上缠着的野葡萄藤,你随手一拉,竟然藤下还藏着几串小小的紫黑的野葡萄,这样的惊喜似乎好多年不曾有了。于是你的记忆回到少时的晴秋,青的猕猴桃、红的五味子、熟透的野山枣、酸酸的山楂、虫儿咬过的毛桃不都在这片山生长吗?于是,你决定放下手中书。你要好好读读面前的书,去寻找那些被遗落的果实,那才是真正生动的来自大自然的情节和句子。就这样,你读着山水草木,流连忘返。
正午时分,躺在山梁之上,久久注视着高远深邃的晴空,不知不觉产生一种漂浮之感,渐渐觉得世界在变小,而心怀在慢慢变大。万物的枯荣生灭,人世的悲欢离合,蜗角虚名的烦恼,蝇头小利的忧愁,全部变得可嘲可悲。你摇头轻笑。平日的沉重在这一个晴秋的长空之下,渐渐散去。
夕阳红,炊烟起。牧羊人赶牛人开始归家,你看到一群洁白的羊儿,排着整齐的队列有序的趟过河水要到对岸去。晴秋里的一天即将结束,而无数个晴秋正在开始。